今天是现代杰出的作家,文学翻译家、盆景艺术大周瘦鹃先生(1895-1968)诞辰130周年。
周国贤。字祖福,号瘦鹃,笔名泣红、怀兰室主、紫罗庵主人等,江苏苏州人。幼孤,靠母针黹收入维持生活。在上海民立中学就读。人才出众,深受苏颖杰校长喜爱,毕业后留校教课。开始著译小说,结识编辑包天笑,得以成名。加入南社。进中华书局,译《欧美短篇小说丛刊》,是高尔基作品最早的中文翻译者,曾得到鲁迅的赞赏。
1920年,进申报馆编辑《自由谈》、《春秋》副刊,又为中华图书馆编辑《礼拜六》杂志,为大东书局编辑《半月》、《紫罗兰》、《紫兰花片》、《新家庭》等杂志。
1939年夏参加上海中西莳花会,以20多种盆栽参赛,得荣誉奖。次年又获全会总锦标。辞去申报馆的编务,回苏州辟紫兰小筑,从事园艺事业。抗战时期,避难上海,以售卖盆栽为生。
展开剩余87%1949年后,回苏州专事经营紫兰小筑,并参与苏州园林的修复规划设计,很有贡献。当选全国政协委员。生前曾受到毛泽东的接见,朱德、周恩来、邓颖超、叶剑英、陈毅等都曾到他的园中参观。朱德还送他一盆兰花。“文化大革命”中受到迫害,1968年8月12日投井而死。
著译有50多种。主要有《拈花集》、《花鸟虫鱼》、《瘦鹃短篇小说》、《福尔摩斯侦探案》(与严独鹤合译)等书。
本文作者叶兆言,选自《陈旧人物》(译林出版社2020年)。
延伸阅读
周瘦鹃
文 | 叶兆言
来源 | 《陈旧人物》
周瘦鹃对于今天的人来说,恐怕遥远了一些。且不要说今天,就在周瘦鹃即将告别人世的“文化大革命”初期,很多人就对他已经不了解。作家陆文夫那时候人到中年,造反派批斗他,想不起别的什么罪名,便在牌子上胡乱写上“新鸳鸯蝴蝶派”。苏州老百姓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对着他指手划脚:“你一个大男人家,鸳鸯蝴蝶的多不好。”
鸳鸯蝴蝶派的称号曾经给苏州人很火爆地露过脸。从考证的角度看,谁是正宗的鸳鸯蝴蝶派说不清楚,但是有一点不可否认,这就是这个派别的大将,多数出于苏州。当时上海滩最流行的一句广告语,是“宁可不讨小老婆,不可不读《礼拜六》”。“婆”和“六”用吴语说,不仅押韵,而且朗朗上口,由此可见当时的风行和走红。周瘦鹃算得上是这个流派中的大腕人物,今天的文学史还时常提到他,原因也就在这。
周瘦鹃
《礼拜六》杂志
不过,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实在够呛。对于有识之士,嗤之以鼻不够,还要痛打。早在鸳鸯蝴蝶派火爆的日子里,新文学阵营就对其进行过围剿,火气旺盛的鲁迅,以平和著称的周作人,还有茅盾,包括我祖父,都写过文章痛斥。文化围剿有时候还是必要,鸳鸯蝴蝶派似乎从来没有失去过群众基础,它依然能够流行,大量印刷,但是写这类小说的人,一个个都显得信心不足,自惭形秽。没有一个严肃作家,希望自己的小说和鸳鸯蝴蝶派有瓜葛。连写这一类小说的人,也逮着机会就说自己其实不属于鸳鸯蝴蝶派。
《紫罗兰》杂志
无论怎么辩解,鸳鸯蝴蝶派的小说都有它非常庸俗的一面,格调不高是致命的弱点。鸳鸯蝴蝶派的小说家骨子里还是些旧文人,譬如包天笑,譬如周瘦鹃,这些人都曾经向新文学阵营靠拢过,只是身上的旧东西太多了,怎么也新不起来。他们能够写挺不错的旧诗,旧散文,新小说却永远写不好。偶尔他们也赶时髦,发几声模仿新文学作家的感叹和呐喊,可笑的是,这些声音更像是对新文学的调侃。
在现代文学史上,新旧两派泾渭分明。新派想通过文学来革命,来改变人生,旧派却认为小说不过是给平民百姓看的,越是庸俗低级趣味,越会有人欢迎。新派将文学抬得太高,旧派则是降得太低。新派小说家像革命党,旧派小说家像失意文人。失意的旧文人写小说永远不会有责任感,因此他们也不太看重自己的那些小说。
周瘦鹃与好友丁悚的女装照
中年周瘦鹃
周瘦鹃在现代文学史上有两件事,可以拎出来当掌故谈。早在一九一七年,他就翻译过一套《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周瘦鹃将高尔基译成“高甘”,这套书曾得到过教育部的嘉奖,据说嘉奖词就是鲁迅写的,当时鲁迅在教育部里任个小官,正好管这档子事。周瘦鹃一开始并不知道,事隔多年,到了五十年代初,他闻讯赶紧写文章纪念,因为鲁迅已经逐渐被神化,让他骂过或表扬,可以给当事者带来两种完全不同的命运。这种机会必须抓住,因为谁都知道,写鸳鸯蝴蝶小说的人不入鲁迅的法眼。
周瘦鹃晚年在鲁迅像前
张爱玲最初的小说《沉香屑》,也是通过周瘦鹃发表。张送稿子去的时候,曾说了一个故事,这就是她母亲十分喜欢周瘦鹃小说,为他小说中的哀情落过不少眼泪,并曾冒昧写信,劝他不要往下写了。周瘦鹃当时正在主编《紫罗兰》杂志,听了这段带有恭维意味的故事,很乐意,尽管他已记不清了。
周瘦鹃很看重自己的盆景艺术。盆景曾给他带来许多名声,早在一九三九年,他培植的盆景就在上海的中西曲花会上夺得总锦标他的盆景被拍摄成电影纪录片,制作成画片,在全国各地巡回展出,还被送到北京迎宾馆。时常有闻人和要人去参观他的盆景,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比如周恩来、董必武,当时的副总理中,有几位去过周瘦鹃家。还有副委员长班禅一家人,以及两位元帅刘伯承和叶剑英。叶剑英元帅显然是盆景的爱好者,他竟然到周瘦鹃家去做过三次客。周瘦鹃的家在苏州,所有参观者都得专程赶去,由此可见他的盆景如何了得。
周瘦鹃盆景作品
有文章说,“九一八”以后,周瘦鹃感慨国事日非,文章无济于事,于是投笔毁砚,凑多年卖文之积蓄,移情于花木小石盆景,终年陶醉其间,自比陶渊明和林和靖。这也许只是一方面,事实恐怕并非如此。周瘦鹃离开文坛,自有其苦衷。他发表了张爱玲的小说以后,为了表示感谢,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张爱玲,曾破例请周瘦鹃到自己家吃了一次午茶。这是一种带有英国情调的招待,然而事情也就是到此为止。
最初的两篇小说发表以后,张爱玲一发而不可收,迅速成名,但是她从此再也没有给《紫罗兰》写过稿子,而且再也没有与周来往过。毕竟是道不同谋不合,以张爱玲的傲骨,内心深处当然不会看上旧派的小说。我想无论是周瘦鹃,还是张爱玲,恐怕都会觉得《紫罗兰》不是一个好刊物。从《紫罗兰》作者和读者的队伍来看,不可否认在档次上有些小问题。文学圈子里的人都不屑于和它来往,初涉文坛的张爱玲显然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周瘦鹃是一个有鉴赏力的人,可惜他有太多的旧式趣味,这些趣味严重地阻碍他在文学上的发展。我顽固地认为,周瘦鹃移情花木丛中,和意识到鸳鸯蝴蝶这一派的小说没有太大的意思有关。周瘦鹃不继续写小说,应该说是一件好事。
周瘦鹃晚景
新中国成立以后,周瘦鹃显得很激动,对新中国充满欢喜之情,这从新中国成立以后他写的一系列文章中可以看出。在“文化大革命”前的这一段日子里,他过得应该算是很不错的,经济宽裕,充满闲情逸致,往来无白丁,常常有些大人物突然拜访。他是文坛的老前辈,为人厚道而且真诚,即使那些不喜欢他小说的人,依然对他很尊重。他培植的盆景名声越来越大,成了真正的园艺家。陶渊明与林和靖这样的古人,周瘦鹃不自许,别人很自然地也会联想到。不同之处在于,作为古人的陶渊明和林和靖,他们的精神是出世的,而周瘦鹃则不能免俗,随时想到入世。正因为如此,他的悲剧结局更让人感叹。“文化大革命”开始,他的花园被夷为荒墟,诗文书画流离散失。他一辈子从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士可杀不可辱,结果周瘦鹃在园中投井自杀。那是一口很小的井,人钻进去很不容易。多年以前,周瘦鹃的小女儿玩耍时,不小心掉在井里淹死了,他最后选择这样的结局,说来让人感到心碎。
临死前,周瘦鹃悄悄来到上海,请了几位老友,在馆子里吃了一顿,算是告别。此时正是“文化大革命”热火朝天之际,周瘦鹃很平静,老友们并不知道他去意已定,大家都是自身难保,有此聚会,唯有喝酒,尽兴地喝酒。酒喝完了,周瘦鹃的故事也就到了尽头。
后记:陆文夫先生看到此文后来电话,说周瘦鹃小女儿掉井里淹死是误传。周家有一小孩掉河里淹死,周因此对水忌讳,担心其他孩子会有不测,就将自家的井填了。后来,孩子大了,人去周家参观,喜欢探头去看那眼枯井,都说还是让井有水好,于是又请人淘井。据说周在井淘好之后曾戏言,日后投井倒方便了。此外,周最后在上海与老友共聚也不确切,当时很乱,他是去了上海,却没敢见朋友,更不敢上馆子。也就是说,实际的故事比我最初知道的还凄切。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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